我见过最坏的女孩。
叫十娘。
相传她高中堕过胎五次,男朋友换了十个。
我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她不在乎。
每天早上七点,她永远会卡着最后的时间进学校。
闲庭信步,从不慌张。
有不少坏小子,会借着早读的由头,站在走廊上,大声读书。
却又像约定好了一样,在某个节点,一起走神。
没人点破,却又心知肚明。
每天,那么一小段路,那么几十秒,几乎是全校男生,共同的回忆。
只是这样的女孩,却没人敢走进。
因为关于她,有太多危险的传说。
在我们的学校,每到放学,总会有一群痞子,骑着摩托,在门口等人。
放学后的门口,人来人往,没人敢看他们。
毕竟都是乖孩子,生怕一个对视,就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十娘不怕。因为他们等的就是她。
一个跨步坐在后座。
一把油门,一骑绝尘。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
偶尔几个女生,私下里骂骂咧咧,传些八卦。
不过用不了多久,都会自己跑来道歉。
低着头,红着眼。
十娘一如既往,从不理人。
高二那年分班。我们分在了一起。
她坐最后一排的角落,旁边位置,没人敢坐。
那时的班主任,叫鬼见愁。
我跟他气场不合。
有次争执,急了眼。
二话没说,拎包,去了最后一排。
那里是三不管地带。
乱得一塌糊涂。
干什么的都有。
当时十娘正拿着手机看电影。
我把书包甩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十娘嚼着她的口香糖,没抬眼。
当时班里苦“鬼见愁”已久。
敢这么刚的,我是第一个。
坐下之后,她一声不吭,递来一只耳机。
顺势把手机推到了中间。
我俩打过交道,曾一起做弊,不算生分。
片子放的是复仇者联盟。
我没见外,伸手,把进度条拖到了开头。
她比我一个中指,附带一个脑瓜崩。
两个脑袋就这么凑在了一块。
光明正大,看起电影。
片子我记得不多,只记得绿巨人吊打洛基时。
她咧嘴偷笑。
牙齿很白,酒窝好看。
关于她的传言,我从不多问。
只是偶尔会多嘴说一句。
这么树敌,会惹麻烦。
紧接着,脑袋上就会挨上那么一下。
看电影都堵不上你的嘴。
然后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大几度。
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初的观影量。
大概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
十娘莫名其妙缺了一节自习。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
脸上带着巴掌印。
班里的人议论纷纷。
她依旧挺胸,不看两旁。
回到座位上。她把带血的口香糖吐了出来。
我没说话,顺手接过,扔进垃圾桶。
半晌,问她。
怎么样,今儿看什么?
她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掏出耳机,分我一半。
《喜剧之王》吧
我点点头。
可以,还是个王八题材。
她没忍住,笑了。
对我比了个中指,顺带赏了个脑瓜崩。
后来电影一直放。
直到周星驰对着张柏芝喊出那句经典的。我养你啊。
她一把把手机扣上。扔进课桌。
我问她
怎么不看了?
她说
别傻了,电影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分手了。
消息传得很快。
没了保护,曾经的“死对头”卷土重来。
一帮小太妹。
把她堵在厕所,扇了她一节课。
当晚有班会。
主题叫,梦想。
又是老一套。
鬼见愁在台上,激情四溢,输出鸡汤。
他是孤儿,跟妹妹在福利院长大。
日子过得很苦。
第一次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
后来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以后养不活妹妹。
于是复读了一年,用他们老师的话说。
这小子,是带着杀气在学。
最后,高考成绩提高了近一倍。
上了一所985。
一时风光无两,被奉为传奇。
故事翻来覆去的讲,已经不知讲了多少年。
但总有人吃这一套。
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做套卷子来泄火。
只有我一脸轻蔑,把头埋进书里。
嘟囔道。
这么牛逼,最后不还是当了个老师?
那你呢?
突然十娘问我。
我一愣。
当个作家吧。
这辈子,
多少留下点什么。
你呢?
我反问。
演员。
为什么?
因为可以过别人的生活。
我怔在那里,抬眼望她。
她眼里有光,光里有深渊。
自十娘分手后,学校的追求者突然多了起来。
各种礼物,堆满桌子。
但十娘只顾看她的电影。
所以礼物送她,等于送我。
想当年,我帮胜男追学长的时候,苦哈哈的跑前跑后。
现在倒好,全还回来了。
我被万人拥簇,成了大家眼里的抢手货。
哎,十娘手机号多少?
哎哎,十娘住东边对吧?
哎哎哎,十娘还缺不缺口香糖?
狂轰滥炸,不堪其扰。
记得初中那会,我被胜男喜欢的学长折腾得够呛。
到了高中,我又被一群臭男人死命骚扰。
现在想想。
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在我全部的青春里,总跟男人们不清不楚的。
好在十娘,还算是个人。
知道我挡枪辛苦,对我的态度,倒是缓和了几分。
哎,大学准备去哪?
英语课上,她戳醒睡觉的我,小声问道。
我睡眼朦胧,一脸不屑。
知道韩寒么?下一个是我。
听不懂。
一书成名天下知,上哪门子大学?
她白我一眼,把郭敬明的《小时代》合上,放进课桌。
我喜欢南方。
不出意外,会去上海。
在那个年代,郭敬明的粉丝,和韩寒的粉丝誓不两立。
但没办法,美可以消除一切隔阂。
看着她的脸,闻着她的发香。
我实在鄙视不起来。
甚至觉得,可能郭敬明,要更伟大一些。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了奇怪的变化。
不再喜欢跟人讨论十娘,也十分反感别人议论她。
有关她的流言,我会尽力澄清。
对于恶意八卦者,我恨不得踢上一脚。
只是这些保护,相比于十娘的美。
有些过于微不足道了。
慢慢的,流言越变越恶毒。
说不清是那些嫉妒的女生,还是那群受挫的男生。
总之,在他们的口中。
十娘已经人尽可夫。甚至,明码标价。
混乱的顶点,是一场群架。
有两波小混混争风吃醋,
在操场上,打伤了人。
学校很重视,开了批斗大会。
十娘被请上了主席台。
但可笑的是。关于群架,她从来都不曾参与,甚至毫不知情。
当时胜男已经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我初中曾帮她追过学长,所以卖了个人情。
托她跟校长解释解释。
可惜,校长不在乎真相,他只想借此整顿校风。
管她是十娘还是九娘,管她是真相还是假象。
杀鸡给猴看就是了。
于是,十娘被记大过,停课一周,留校察看。
也就是在那一周里,我做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之后,我去找了十娘。
十娘行踪不定,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住在哪里。
为了找她,我费了很大功夫。
当我叩开她家门的时候,她愣住很久。
无言相对,我俩立在门前。
半晌她笑笑。
进来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才终于知道,她身上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屋子很小,但很整齐。
一室一卫的格局。
客厅就是卧室。
房间的采光很棒。
她坐在床边,被阳光笼罩,一旁的桌子上,插着鲜花。
地方不大,将就一下。
第一次见她说话温柔。
我点点头,坐在椅子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一个女人从洗手间走出来,一番梳洗,像是要出门。
有朋友来啦?
好好玩~
嗯,谢谢姐姐。
只见对方温柔,笑的开心。
我有些不解,看向十娘。
十娘耸耸肩。
我妈。
我一下怔住,不知所措。
一来尴尬,二来不解。
因为依稀记得,她曾说过。
妈妈已经死了。
但她照例是不解释的。
我照例,也是不多问的。
空气沉静,气氛多少有些暧昧。
然后她拿出手机,耳机分我一半。
今天看《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我笑了笑。
又不是上课,耳机就不用了吧。
紧接着脑袋就挨了那么一下。
哪那么多废话。
电影确实好看。
印象最深的,是那条巧克力做的河。
美味又梦幻。
只是看到一半,突然听她感慨。
好想吃巧克力啊。
小时候,都没怎么吃过。
我转头看她,她像个小孩,趴在桌子上。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学校里头号的危险人物。
承载了最不堪的流言与八卦。
对了,要不要吃水果?
说着她跑去洗了樱桃。
压根没等我回应。
我挠了挠头,看了看时间。
默默估算了一下。
然后偷偷跑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家小卖铺。
买下了所有巧克力。
当时老板惊呆了。
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打劫式的消费。
我一股脑把所有的钱,都拍在了桌子上。
然后拎起东西就跑。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
樱桃还没有洗完。
十娘听到动静,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我满头大汗,故作轻松。
指了指满桌子的巧克力。
喏,吃吧。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以为是装逼还不到位。
于是晃了晃手机,指着屏幕里的巧克力工厂,微笑道。
megic
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抽。
英语脱口而出。
要知道,光是汉语拼音,我就学了三年。
毒打挨过无数。
或许是我口音过于蹩脚。
十娘转身回到洗手间,呆了很久。
我在外面,百无聊赖。
喂,再洗,樱桃可就烂了!
看电影都堵不上你的嘴!
十娘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电影继续看,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的味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世面上出现了“气味电影”。
我去看过。
播的也是《巧克力工厂》,只是味道,不如那天的好闻。
电影看完,天色渐暗。
她打开房门,说去天台坐坐。
带了两罐啤酒,还有一把樱桃。
天台开阔,和在屋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温度适宜,夕阳落下。
周围没什么防护措施。
我自小恐高,有些发憷。
见她一个翻身,坐在了天台边缘。
两只脚丫晃啊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嗓子莫名发紧。
怎么了?坐啊。
算,算了吧。
她瞥了瞥嘴,打开一罐啤酒。
哎!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站在她身后,浑身紧绷,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掉下去。
你也太乖了。
她仰头又是一大口。
那你说说,多久算成年?
18岁
跟你不一样。
我八岁。
后来,她聊起了她的故事。
她告诉我说。
她妈妈十六岁生的她。
她从没见过父亲。
名字,是姥爷取得。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据姥姥回忆,妈妈生下她的时候。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因为奶水不足,十娘永远在哭。
妈妈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一起痛哭。
她是在哭声中,一路长大。
八岁那年,妈妈出去找工作。
自己被丢给了姥姥姥爷。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妈妈远去的背影。
她以为,自己被丢掉了。
从那之后,她沉默寡言,不再说话。
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客人,她没有家。
关于小学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了。
像是被平白偷走了五年。
我不知道,要有多难过,才会强行封锁自己的记忆。
我只知道,她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
初中的时候,她依旧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发育。
因为长相好看,流言不断。
她以为安分守己,就能避开。
一如她母亲当年,逆来顺受,温柔异常。
可惜,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
因为没有反击的意识,她被霸凌的很惨。
所到之处,尽是羞辱。
说到这里,十娘顿了一下。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
烟火仿佛星光,她抽一口,我听得到烟草燃烧的声音。
你知道么,没有力量的温柔,是在自欺欺人。
她轻吐烟雾,缓慢悠长。
我妈一辈子也没活明白。
所以被欺负了一辈子。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
救赎之道,在杀戮。
四下寂静,有风吹过。
我伸手打开另一罐啤酒,喝下许多。
然后深吸一口气。
翻身,也坐在了天台边缘。
她一脸欣赏,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告诉她说,我对天台有特别的感情。
曾经暗恋过一个女孩,后来她死得很惨。
或许是心有遗憾,做过一场梦。
梦里她约我去天台,告诉我说,她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很好,要我也好好活着。
刹那间,太阳升起,美得不像话。
自此之后,彻底释怀。
所以对我而言,天台和日出,代表新生。
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我又转而,和她讲起了许多。
我说,郭敬明好像捣鼓起了电影。
我说,韩寒估计也要开始转型。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点吧。
我说,我已经办了手续,准备休学写书。
我东一嘴,西一嘴笑着说道。
她一脸惊讶,转头看我。
什么?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吧。
不,下一句。
我办了手续,休学写书。
她抿了抿嘴。
还以为你是乖孩子,没想到,比我还野。
又抽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挠挠头,有些尴尬。
不会吧,没抽过?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
她拿出火机,把烟点上,轻轻抽了一口。
然后搂住我的脖子,吻了上去。
烟气从她嘴里,慢慢吐出。
时间静止,大脑空白。
喏,记住,这是你的第一口烟。
说着把嘴里的烟,交到我手上。
然后看向远方。
我看着她的侧脸,美的有些失真。
仿佛一首诗,又像一幅画
微风拂过发梢,有香气,似有若无。
我犹豫了一下。把烟掐灭。
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照顾好自己,没事少抽烟。
她慢慢把头低下,两条腿晃啊晃,没有看我。
知道啦。
那我走喽。
嗯,路上小心,就不送啦。
我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
转身离开。
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着房顶。
依稀可以看到。她还在那里坐着。
我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喂?
干嘛!
能看到我么?我在楼下。
说着,我朝天台挥了挥手。
她打开手机的闪光,朝我闪了一下,以示回应。
这次休学,就没人陪你看电影啦。
嗯。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不知道能不能赢。
好。
这件事没有告诉别人,你是唯一一个。
加油。
那我挂了,后会有期。
嗯,再见。
紧接着,电话一阵盲音,我有些失落,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
夜深人静,天上的星星已经很亮。
十娘的闪光没有关,从下面望去,像一颗星辰。
我再次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
又干嘛!
没事,就想跟你说一声。
说什么?
我想好了,不当作家了,改做导演。
嗯?
以后。
我捧你啊。
那边顿了一下。
我抬头看着繁星。
其中,有最亮的一颗。
别傻了,电影看多了吧。
说着,挂断了电话。
那天我打车回的家。
一路上,车水马龙。
路灯一个一个的向后飞奔。
我靠在车窗上。清楚地知道。
我的人生。
又一次强行改写了。
又一次的逆天改命。
那一年,我十七。
看着车窗外的过影,
分辨不清路在何方。
那时的口袋里,藏了一根只抽了一半的香烟。
或许幻想着,日后有机会。
能再把它点上。
突然,手机响了。
一条短信,是十娘发来的。
只有五个字。
“加油,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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